“后生仔,呷飽未?(吃飽了嗎?)”這句閩南鄉(xiāng)音里最溫?zé)岬膯柡颍蔀槲业酱迦温毜牡谝徽n。
這句帶著煙火氣的寒暄里,藏著鄉(xiāng)親們最本真的期待:盼我們能與這片大地融為一體,盼我們聽懂方言里的急難愁盼,盼我們把政策春風(fēng)轉(zhuǎn)化為看得見的實事。2024年3月,我博士畢業(yè),從福州大學(xué)的實驗室走到泉州臺商投資區(qū)東園鎮(zhèn)錦厝村的田埂上。一年多的到村任職生活,讓我明白了“呷飽未”的答案。它不在文件的字縫里,而在腳下的泥土中。
我雖然是泉州市泉港區(qū)人,但講的是莆田方言。初到錦厝村,語言成為我的第一道坎。入戶走訪時聽不懂閩南方言,防臺風(fēng)防汛時更是手忙腳亂。記得2024年臺風(fēng)“格美”登陸那天,暴雨如注,村口低洼處的下水道被枯枝爛葉堵死,積水很快漫過腳踝。錦厝村黨委書記莊芳華二話不說,帶著我和駐村工作隊隊長抄起鐵鍬就干。
當(dāng)時,雨衣根本擋不住傾盆大雨,泥漿濺滿褲腿,雨水直往眼里鉆。我們?nèi)寺耦^清淤,濺起的水花里,慢慢看出積水退下去的痕跡。
路過的村民招呼:“呷飽未?進來喝口熱茶再做!”雨還在下,可那句問候撞進心里,突然就明白了:在這片土地上,“呷飽未”對我來說,不僅是寒暄,它仿佛在提醒我:“今天為鄉(xiāng)親們做了啥?明天還能做點啥?”
錦厝村是個人口大村,通過國情調(diào)研走村入戶,我發(fā)現(xiàn)其中不少是留守老人。郭阿婆的兒女都在外地打工,她獨自住在小區(qū)高層,家里唯一的聲響是那臺老式收音機,沙沙的雜音和樓下廣場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。
記得第一次上門看望郭阿婆時,她一邊翻箱倒柜地找餅干,一邊問:“你們呷飽未?”當(dāng)我們要離開時,郭阿婆拉著我們的手不舍地說:“不忙的時候多來坐坐。”這句話背后,折射出村里很多老人同樣的現(xiàn)狀。這件事讓我領(lǐng)悟到,鄉(xiāng)村振興的賬本上,不能只記下收入和數(shù)字,更要記下老人們眼角的笑紋。我們很快組織起志愿者,定期去陪伴獨居老人。
村里多數(shù)低齡老人身子骨還硬朗,我同村“兩委”合計,拉起一支“以老助老幫扶隊”,盤活低齡老人的志愿者資源,讓低齡健康的老人幫扶高齡行動不便的獨居老人,定期上門擦灰、掃地、聊天……讓冷清的屋子有了煙火氣。這不是簡單的幫扶,而是讓每一句“呷飽未”都有人回應(yīng),讓高齡老人的日子暖起來。
走訪的次數(shù)多了,我發(fā)現(xiàn)村里的老人很怕看病。他們一輩子省錢習(xí)慣了,頭疼腦熱先扛3天,實在不行才去衛(wèi)生所拿兩片止痛藥。抽血、拍片這些“玩意”,在他們眼里和“動刀子”差不多,每年村里組織的免費體檢他們參與的積極性都不高。可道理對他們來說太繞,我只能把道理換成“實惠”。我和村“兩委”商量,邀請醫(yī)生進村義診,免費體檢。
剛開始,林阿婆拄著拐杖過來,一聽要抽血,立刻往回縮:“抽我的血?要我的老命哦!”
我蹲下來,輕聲說:“阿婆,這針比蚊子嘴還細,就跟蚊子叮一下似的。查完要是沒事,您心里不就更踏實了?真要是有啥小毛病,早發(fā)現(xiàn)早治好,還能領(lǐng)鹽和洗潔精回家呢。”她將信將疑伸出手,針扎下去時,連眉頭都沒皺一下。
等到第二年義診,醫(yī)生還沒到,就聽見有人喊:“小許,呷飽未?”抬頭一看,林阿婆帶著幾個老姐妹排在體檢隊伍的最前面。林阿婆從最初的抗拒到主動排隊,體檢人數(shù)從最初的百來號人到現(xiàn)在的近400人,那句“小許,呷飽未?”讓我明白,基層工作不用空喊華麗的口號,只需為村民認(rèn)認(rèn)真真地辦實事,群眾自然會把你放在心間。村里20多盞損壞的路燈重新亮起來了,坑洼的村道變得平整寬敞,幸福院的長者食堂飄出飯菜香,“黨建+”鄰里中心提升后,完善了“老有所養(yǎng)、幼有所育、病有所醫(yī)、食有所安、居有所樂、事有所辦”六大功能,村民步行15分鐘就能享受到便民服務(wù)……這些看得見的變化,讓政策文件上的“民生項目”變成了村民家門口的實惠。
基層是最好的課堂,群眾是最好的老師。如今走在村里,那一聲聲“呷飽未”不再是簡單的問候,而是沉甸甸的責(zé)任。往后的路還長,但只要這聲“呷飽未”還在耳畔,我就知道該往哪里走——往鄉(xiāng)親們最需要的地方走,往泥土最厚實的地方走,讓大伙兒的日子都越來越有奔頭。
許燕艷
許燕艷(右)在村里看望獨居老人。(作者供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