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,我拎著行李踏入新疆吐魯番市高昌區恰特喀勒鄉奧依曼坎兒孜村,擔任村黨總支副書記。村莊的名字是維吾爾語,意為“希望的坎兒井”。在村委會,迎接我的是村黨支部書記張加兵。他笑容爽朗,帶著父輩們墾荒時留下的堅毅痕跡。張書記是實打實的“支邊二代”,他的父親是60多年前響應國家號召,從江蘇邳州來到這片戈壁的第一批年輕人之一。張書記說:“盼盼,我們村,是各民族兄弟一起用坎兒井水、汗水和青春泡出來的。”
到村后不久,一項特殊的任務落在了我肩上:和村里的干部們一起,收集整理散落在大伙兒家里的支邊記憶,充實我們的支邊紀念館。
收集故事,遠比整理文件柜復雜。挨家挨戶走訪老支邊家庭,老人們沉默居多,只是擺手:“都過去的事啦,苦哈哈的,沒啥好講。”轉機,發生在一次實打實的幫扶中。為村里的古麗大嬸解決了醫療報銷的老大難問題后,她拉著我的手,眼圈泛紅,轉身顫巍巍地從舊箱底抱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。封皮破損,紙頁酥脆。“這是1965年,大伙兒在風沙口輪流放駱駝的排班表。”古麗大嬸說,“那時候沒牲口保險,風沙大牲口就容易病倒,大家只好輪流值班,苦是苦可心齊。”這薄薄的本子像一本生命契約。張書記翻看著,眼眶也濕潤了:“我爹那代人,就是這樣一根藤上結的葫蘆,誰也離不開誰。”
張書記待人和氣,他的家是我們年輕村干部的生活加油站,我們有時直接在張書記家里加班。那晚整理史料,他在父親的老舊樟木箱里,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油紙包。打開,是一摞保存得極好的黑白老照片,以及一盞布滿銹跡、燈罩碎裂的馬燈,坎兒井定向油燈。照片中,一群年輕的臉龐迎著風沙站在剛開挖的坎兒井旁,眼神明亮。“看這燈!”張書記說,“老輩人下井掏坎兒井,全指著它,身后點燈,影子朝前,挖得直;燈一滅,馬上跑,這是沒氧氣了。”
收集來的老物件堆滿一桌,其中最牽動人心的,是一個外表斑駁的木制信箱,這是村里老郵遞員張大伯捐出來的。張大伯說,1961年開春,江蘇姑娘田滿芳在信箱前拆開自己母親的信,摸到信封里塞著家鄉的酥糖,哇地就哭了。那以后,村里的知青們,也把省下的奶疙瘩、葡萄干塞進寄回家的信里。這信箱,成了邊疆孩子給爹媽回禮的“專車”。這個故事,后來成為我講述民族團結的一個動人故事。
我們整理了很長時間,也感動了很久。“鐵姑娘”吳德俠沙打不死樹苗的斗志,支邊二代劉友華接續奮斗后的村莊蝶變,唐金芳化悲憤為力量的建設熱情,劉排山身為赤腳醫生的仁心堅守……他們的奮斗精神,已融入坎兒井水,浸潤著村莊,直到未來。

宋盼盼與支邊一代張煥俊老人在奧依曼坎兒孜支邊館。吾斯曼·阿不都 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