航拍五家子村。蘇曉東 攝
種什么、怎么種、怎么賣,對以種植業為主的村子來說至關重要。
從脫貧攻堅邁向鄉村振興,內蒙古扎賚特旗好力保鎮五家子村在傳統種植業的基礎上,先后上馬了黑木耳、大棚蔬菜和反季羊肚菌等特色項目。這個祖國東北部的農業村,探索向土地要效益,試圖找到最適合的發展之路。
種什么
夏末秋初,無人機的鏡頭下,五家子村格外鮮活——玉米、水稻在風中翻涌,綠浪層疊,一望無際。
對五家子村村民而言,全村1.7萬畝土地是維持生計的重要依托。面對無霜期只有130天的先天不利,科學的后天規劃顯得尤為關鍵。
“以前為什么打不到糧?看天收、不敢變嘛。”站在比人還高的玉米前,村黨支部書記劉利有說。他拿六家子屯舉例。3100畝地,一畝地連800斤玉米都打不上,是全村最差的地。“浮土一扒,下面都是石塊,一畝地就掙個百來塊錢。”
扎賚特旗地處北緯46度,地處寒地水稻黃金種植帶。2016年村黨支部連開了7次會,統一思想,發動整地、修路,改種水稻。這一整,人均耕地從10畝降到了9.5畝,但是沒有一個人有意見。“為啥?整地之后地力提高了,第二年水稻每畝收益漲到500元。2020年又上了水利項目,耕種條件更好了,每畝收益近1500元。”劉利有說,農民心里都有本明白賬。
隨著水利項目、高標準農田建設陸續落地,修路、打井、安電……從種到收全程機械化,五家子村的糧食單產上了新臺階。2023年,該村大豆畝產316.8公斤,刷新了當地的大豆高產紀錄。
為解決種什么的問題,村里的安保合作社專門辟出一塊試驗田,光試種的玉米就有40多個品種。“新疆、海南的玉米種,到我們這兒都必須試種。哪個產量高,明年村民就種哪個。”劉利有解釋,玉米的品種兩年就得換,否則抗病蟲害、抗倒伏能力會下降。試種由村里的合作社承擔,他認為這是村集體的責任。
五家子村村民打交道最多的當數玉米、水稻和大豆,但村里不只種糧。
8月7日,立秋。天剛亮,67歲的村民關玉忠到黑木耳基地上工。他麻利地叉起一個菌棒將木耳揪下。這是今年最后一茬,活不多,5點上工即可。“頭兩茬的時候,4點就得來。”關玉忠不緊不慢地說。基地按時記工,每小時10元錢。當天有28個人干活,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人。
黑木耳村里種了9年,目前保有30萬棒。記者了解到,這個項目一年掙5萬元,談不上多,重要的是每年能用工100多人次,這幾年工人工資已經發了130萬元。
“黑木耳、大棚蔬菜、網箱養魚……”劉利有細數村里“折騰”過的“非傳統”項目,成就感滿滿。他說,從脫貧攻堅邁向鄉村振興,還是得主抓產業,種好玉米、大豆、水稻“老三樣”,打好基本盤,同時探索“非傳統”項目,一步一個腳印,為村莊帶來新的活力。
怎么種
五家子村的1.7萬畝土地,這些年逐步走向規模化集約種植,其中4500畝由村里的安保合作社開展社會化服務,統一經營。
合作社統一經營好處很多。賣糧時,一個電話,糧庫直接到地頭收購;化肥集中采購,一袋復合肥便宜32元,差價就是實實在在的利潤。“明年的種子化肥已經預交了40萬元定金,提前交能享受最低價,每個月還給利息,劃算。”劉利有興頭頭的。
降本增效是農民永恒的課題。去年糧價走低,合作社利潤不高,沒有分紅。
7月,村里迎來好政策,“玉米單產提升項目”給村民免費發了滴灌管道。“主管道3年一換、毛管1年一換,管道成本每畝70元錢。這下給大家省下一大筆。”正在地里干活的張艷波說,她家四五年前就用上了滴灌,如今澆水不遭罪了。
張艷波和丈夫兩人種植100畝玉米,沒有加入合作社。劉利有表示,要尊重個人選擇,有人覺得自己種踏實,就不能把農民從地里趕出去。
黑木耳基地旁,立著9個蔬菜暖棚,是2023年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項目的配套“福利”。中午,記者走進一座暖棚,看到蔬菜架子已經拆了。“我們給它‘燜’上一周,接著旋地。”村黨支部副書記劉洪成說,大棚要上新項目羊肚菌。
9個暖棚,出租還是自己種?村里曾經進行過一番討論。劉洪成等人建議出租,1個棚年租1萬元,省心又來錢。但最終大家還是決定由村蔬菜合作社來種,能給村民派活、提供就業。
村里不敢種稀奇品種,種豆角、白菜、黃瓜等大路貨。關玉忠和賦閑的村民們負責種菜、搭棚、澆水,劉洪成開著自己的小車,一趟趟拉去旗里賣。忙忙碌碌半年,一算賬,基本收支平衡。“我們書記能‘整’,給咱搞了這些個項目。”關玉忠很清楚,自己這把年紀在村里干點零活,1年1萬多元,挺好。
“私人老板追求利潤最大化,合作社不一樣,要考慮村民的吃飯問題!”劉利有嗓門大。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項目實施后,一部分村民住上了新樓房,保證他們的就業是村黨支部的心之所系。
“羊肚菌我們自己搞不了,是和公司合作的。”劉利有說。畝產碰到天花板,是農業發展過程中的通病。破解手段之一,就是“小船綁在大船上”,以“合作社+公司”的模式來保收成甚至突破天花板。
在好力保鎮,已經有一些村嘗過了這種模式的甜頭。這次,五家子村也探出了步子,他們跟廣州的一家羊肚菌公司對接上,村里出大棚,公司負責技術和銷售。“這家的羊肚菌是反季的,冬季上市,濕的一斤150元,干的500元左右,能走一波高價。”劉利有說,兩方商定,蔬菜合作社分45%的利潤,大家對羊肚菌寄予厚望。
怎么賣
在五家子村黨群服務中心,安保合作社的大米、玉米碴、雜糧被擺在了門口最顯眼的位置。“今年還剩下3萬斤大米沒賣出去,得加加油。”駐村第一書記王濤說。
王濤是自治區稅務局干部,2021年10月到村,干了兩年之后,主動請纓接著干。“連干兩屆,大綱不變,就是穩種植、增牛羊、興產業。”
這幾年,賣糧是王濤的“主業”。
“先找局長,再找市場。”2022年春天,在王濤協調下,五家子村的大米被拉到呼和浩特,賣到了稅務機關食堂。機關單位“消化”的數量有限,為了賣出增量,王濤也跑過其他單位。他去高校食堂調研過,很快作罷。“咱這成本要3塊5,隔壁黑龍江兩塊錢都給你送到食堂了,拿什么跟人家競爭?”
“放到網上去賣吧。”王濤計劃走電商。沒想到,第一個反對的就是劉利有。“網上到處是大米,誰還來買咱們的大米。再說,東西還沒賣出去呢,店鋪保證金倒是先交上了。”劉利有的擔心不無道理。
“我保證不虧,但掙多少不一定。”王濤柔和而堅定,劉利有風風火火,兩人雖有分歧,但目標一致,總能達成共識。“好,試試。”劉利有最終點頭。
2022年中,五家子村的大米在扶貧832網絡銷售平臺上架,面向全國機關單位銷售。“電商不是想象中那么簡單,手續資質就一大堆。”王濤回憶,他們一開始像無頭蒼蠅一樣“亂撞亂碰”,慢慢就摸索出了門道,申請了商標“蒙糧鑫”——諧音“良心”。
蒙糧鑫一上網,“嘩嘩”出貨,過了幾天,又沒“動靜”了。經人協調,蒙糧鑫對接上了京東穗來邦助農賣場店。這一步至關重要,意味著王濤跳出機關幫扶的思路,開始“找市場”。
幾個渠道多管齊下,2022年,五家子大米賣出了120萬元。第二年,銷售額直沖200萬元。3年間,線上銷售額約700萬元。
近期,王濤又去呼和浩特跟專家團隊碰頭,論證短視頻帶貨的可行性。“還是想干點不求人的買賣。”脫貧攻堅最開始是被人扶著走,鄉村振興得自己走甚至跑起來,王濤希望進一步提升大米的市場化程度。
“現在人人都在帶貨,風口早過了。”劉利有道出困難。王濤哈哈笑了,“當初做電商的時候,你也說晚了,咱不也賣了700萬元了嗎?短視頻咱試試唄,逮著一波是一波!”
鄉村振興不能喘口氣歇歇腳,五家子村的黨員干部不怕折騰,一仗接著一仗打,只想為村莊和村民蹚出更寬的路、辦成更實的事。
8月5日,村里收到消息,蒙糧鑫的綠色食品標志申請成功。王濤和劉利有都備感振奮,“這下,賣大米更有底了。申請花了好幾個月,努力沒白費!”
本報記者 周妍 通訊員 劉志鵬 劉佳 蘇曉東
記者手記
平凡卻“不安分”的小村莊
之所以選五家子村蹲點,是因為它足夠“普通”:全村最大的資源就是土地,沒有特殊地形地貌,產業也是常見的種植項目,村集體家底談不上豐厚。記者想看一看,這個平凡的村莊是怎樣發展的。
采訪過后,記者發現五家子村還真不普通,它有堅守的韌勁和“折騰”的活力。
種地發不了財,為什么還堅持?村干部的想法很質樸,他們覺得大規模種地有個長期性,穩當點,農民每年能吃上飯很重要。種好祖國東北部的糧倉,把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里,是五家子村的責任。
同時,五家子村并不滿足于種糧這個“基本盤”。從產業的廣度看,村里探索了黑木耳、網箱養魚、大棚蔬菜、羊肚菌等項目,打造一村多品。從產業的深度看,村里申請了蒙糧鑫商標,開辦了小型的榨油廠、大米加工廠。所謂折騰,不是盲目大干快上,而是審時度勢,向技術要產量,向品牌要效益,向合作要增量,是守正下的創新。
資質平凡的村如果安于現狀很容易掉隊,變得平庸。不甘于平凡的五家子村折騰出了向上的模樣,為振興打開了更多的可能。正是每個普通村莊的不斷奮斗、不懈探索,鄉村振興的車輪才能滾滾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