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年底購置了新世相青春版《紅樓夢》,始于顏值驚艷,輕便易攜帶易捧讀,雖然很多人在吐槽新世相,明星擺拍流于淺薄,號稱“225年來最優質版本”被吐血槽,好妹妹樂隊翻唱的《紅豆詞》,以及陳粒為青春版《紅樓夢》唱的主題曲《戲臺》,也是引起一波波沸然爭議,厭惡者口誅筆伐,唾其褻瀆經典避之不及,喜愛者拍手稱快,謂其引領閱讀新潮流趨之若鶩。無論如何,新世相的營銷手段是非常成功的,于我而言,近來很喜歡粉色,這也不過是個再次捧讀紅樓的契機,每日晚間歪著讀上個一兩回,配著聽蔣勛細說紅樓夢,算得上是我近來的晨昏定省。
近日恰讀至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,暖香塢雅制春燈謎,前面有寶玉悟禪、共讀西廂、黛玉葬花、賈母祈福、偶結海棠社、劉姥姥二進賈府,吃茶喝酒行酒令,釵黛接了梁鴻案,鳳姐潑醋,薛蟠遭打,香菱學詩等篇滿目都是有趣有閑有意思,特別是湘云吃了烤鹿肉后錦心繡口,與寶琴、黛玉等爭聯即景詩,寶玉落敗櫳翠庵訪妙玉乞紅梅,看得人肺腑洶涌,眼前仿若出現了這一廂的神采奕奕,心馳神往之,想著這群姑娘才情卓越、風姿飄逸,恰風華正茂,意氣少年,揮斥方遒,大觀園大概也算得是她們的青春王國。雖此時節春寒料峭,園中景色可能并不熱烈,但姑娘們此時生命正燦爛,我心思也活躍了,甚想前往去看看這鐘靈毓秀的大觀園。
周六恰逢驚蟄日,白云天,有太陽,但風很大吹亂了頭發,我還是跨七環,輾轉五十站的去逛大觀園。早春的陽光穿過公交車窗,灑在身上暖暖的,我也困乏了,瞇了兩三會子才就到了,但一進園門,我心就跟春雀兒似的撲棱棱的雀躍飛旋起來。
果然一進門是大片假山石,讓人不能一眼望過,確是曲徑通幽,不由得想起賈政試才寶玉的情形,甚是有趣。右拐幾步便是曉翠堂,匾額書曰“桐剪秋風”,臨著沁芳溪,是賈母初宴大觀園的地方,姑娘們便是在此結海棠詩社,互起詩翁別號,秋爽齋是其書房,屋子通闊,一派疏朗,確有探春性情。
我方向感甚差,也就有路拐路,隨走隨看,再到便是一個茅草搭頂的外門,酒幌子隨風亂轉,恰是“杏簾在望”四字,便是稻香村了,時節不至,并無“一畦春韭綠”,也無“十里稻花香”,院子有土野空曠,一排籬笆倒也顯出了郊野之色,房中裝飾素樸簡約,便是寶玉寡嫂李紈的居所,題聯為“新漲綠添浣葛處,好云香護采芹人”,這副聯句后人有多重揣摩,寶玉和湘云最終結為患難夫妻,是其一說,確實《紅樓夢》是一本奇書,里面有諸多的隱晦暗示,才有數百年來的紅學研究,不過對于我們普通讀者只需回歸文本,即元妃躬儉節用,賈家子弟讀書前程遠大。
信步走至一方農舍,臨水而建,抬頭“荻蘆夜雪”四字赫然入目,顧名思義不自覺的四下便尋如雪蘆花,驚蟄時分自是無有,只留一片草根待春風,又念及此處就是姑娘們賞新雪、烤鹿肉,錦心繡口爭聯即景詩之處,又禁不得回念遙想了一番。
再至蘅蕪苑處,賈政初見此處,便說無味,進來看見藥草異花,才說有趣。確實外看水磨磚墻并無特色,進院內各式香草花木也不得時,只匾額“蘅芷清芬”,及對聯“吟成豆蔻才猶艷,睡足荼蘼夢亦香”,內屋布置甚是素凈端雅,確是寶釵的風格了。
再便是藕香榭了,有曲廊竹橋相通,延至水中。賈母二宴大觀園時,在大觀東面的綴錦閣底下吃酒,讓梨香院的女孩子們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演習樂曲,借著水音欣賞,簫管悠揚笙婉轉,樂聲穿林渡水而來,格外好聽,如今也有絲竹樂器響起,只我粗陋并不知音。湘云曾在此設螃蟹宴做東道開海棠詩社,林瀟湘魁奪菊花詩,薛蘅蕪諷和螃蟹詠,每每讀至這回,再至蘆雪庵爭聯即景詩,總覺得這些女孩子個頂個的都是絕世佳人,對酒當歌,詩酒趁年華,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爭才斗艷圖,最是歡喜。
這時節來逛大觀園,已料到無雪無花,只是還期冀著櫳翠庵或有紅梅也說不定呢。要知道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那回,寶玉即景聯詩落敗,眾人皆說這櫳翠庵紅梅最是風致極好一時無二,因妙玉心性孤傲高潔,單只寶玉要的這紅梅;另有寶琴與寶玉一個披著金翠輝煌的鳧靨裘,一個大紅猩猩氈,在雪后山坡上,身后還有丫鬟抱著一瓶紅梅,那景致色調,煞是迷人,竟不是仇十洲《雙艷圖》所可比擬的。因此我這心里念著紅梅花已久,也是此行的一個由頭,然到這櫳翠庵來,并未見紅梅一兩只,滿植的倒像是桃花,已有花骨朵,略略失望,隨便看看也就去了。
這一路走來,正念著怎么還沒到怡紅院和瀟湘館,角門出,進了一個院子,抬頭就看見了匾額處“怡紅快綠”,心中一熱,這便是怡紅院了。入屋內果見一大面立地鏡子,劉姥姥醉酒誤入怡紅院,第一次見到穿衣鏡時的場景恍若在目,還有真假寶玉夢一場,不由多看了幾眼這面鏡子。院子里有一株西府海棠,現只見芽苞,海棠對面只留有一圍坑,并無綠蠟芭蕉,這芭蕉在南方可露地栽培,北方只能盆栽了天暖了再端出來吧。恰逢修剪海棠枝條,零落了一地,我也跟著撿了幾支想著帶回家插水里,說不定能開花,也就是我的福氣了。
怡紅院出來,過沁芳亭就是瀟湘館了。瀟湘館自是風流別致,不比別處。千百竿竹子密植林立,回廊掩映,院墻下一隙清泉,盤旋竹下而出,“鳳尾森森,龍吟細細,一片翠竹環繞”,屋子隔窗通體都是綠色的雕竹紋,自有一番高潔雅致。匾額曰“有鳳來儀,”對聯“寶鼎茶閑煙尚綠,幽窗棋罷指猶涼”,入情入境。確實清雅幽靜,但覺清冷太過了,這若是夏天,生命力強盛,那便是極好的,而春秋冬三季,瘦弱多感之人寓居于此,只怕難無蕭索之緒,便有《秋窗風雨夕》一作,加之黛玉本就心性多愁思感懷,雖覺她適合此處的幽雅,卻仍有心疼不忍,私心總覺她若在溫暖闊朗的地方,會生發別樣豁達心思有一二也未可知。
滴翠亭是個湖心小亭子,寶釵戲蝶便是在此處,若不細想其急智脫殼一事,確是個美麗的亭子,風致很好,云朵亭臺倒影水中,互為映襯,美如畫中游。再幾步,旁邊便是桃花林,黛玉葬花、寶黛共讀西廂便是此處。此時桃花未有朵,估計是園子管理人怕覺蕭瑟,纏上了許多的粉桃花枝,乍望去,粉粉一片,從亭子里,穿眼望過低垂的金邊鵝黃柳,也煞是好看。
還有一些亭院,比如惜春之暖香塢、迎春之綴錦樓、賞月之嘉蔭堂等不及細看細描,總覺來日方長,這園子我應該不會只來這一次的,秋冬春夏各有風致,這次只讀到五十回,是此心思,再讀后幾十回,再來看這園子,只怕又是別樣心腸。且不管,春寒雖料峭,但“若無煩事掛心頭,每每都是好時節”。
手中攥著怡紅院撿來的數支西府海棠,一路看護莫被折損,又是輾轉五十站回來,下車已傍晚時分,彎月已當頭,遠處有紅霞滿天,忽然冒出了沈復與蕓娘在土山上的聯吟句“獸云吞落日,弓月彈流星”,心中柔柔的,像是春風拂過金柳般,春光可真是美呀,且沉且醉莫辜負。